引子

凌晨四点，窗外：残雨敲打铁棚，风摇着腊肉。一种方向明确的声音，不时轧过：钠黄的水花。我独自靠着窗，没有倦意。电视上，《工作细胞》小声播放着；墙壁后面，起伏的鼾声并不违和。这样宁静托起的黎明里，惟有喉中伏行的、无意识的自白——挣扎着，要变成诗歌。三月一日。

一

我有限的
叛逆的血液
将内脏
溶解，变成字眼
公然呕吐于
先师之神圣墙壁

数年来
我的卑微
拖曳着残骸
罪恶依然深重

如今我
只有将这十字架
炽热高树
并最后一次
请求宽容我的自私
来共享
在你胸中
辉煌的殿堂

三月二日

二

回到
凌波门泳池
路上遇到的人
竟然都出现

暖阳午后
凌波门泳池
在明朗的湖水中
我钓着春天的鱼
我钓着春天的妹子
我钓着春天的词

三月二日

三

茵草之中
春天点燃了楚辞
河流裹挟星月
冲出一片霞光

乌云的突然崩塌
接着是阳光取代阴雨而倾泻
早樱，在她们自身的时空
悸动着，攫取柔韧光线
用作画棒热烈涂改了
道路中的天空
一场花的暴雨
落入我滚烫的双眼

（樱花树下
你对着膝盖的伤口
傻笑）

三月三日

四

在桐梓坡
目送友人
走入日子的镜面
风读着踪迹花在闪烁
我匆匆行走
磨损了夜的骨头

回家
回哪儿去
扑向春天的路上
匍匐着一对
共和国的孤儿
也许横死
也许恋爱

三月五日

五

我变得那么小
连空气都显得沉重
我走向山
山就高
高到了无善意
我说的方音
不会有人来研究
我的村庄
只有一幢蓝瓦土屋
屋檐下
一位宋人
他的笔刷越过山脉
倾泻出河流

三月六日

六

你常着一身惨绿
那是冬春之交的颜色
春服既成
窗两端
琴台的风
吹湿了谁的咏唱
鸣弦
拂出一片雨
又是一丛竹
倒映在湖面并悄然形成着诗
一一落入二月清软的咽喉

三月八日

七

樱花干净利落地开了
就像一个干净婴儿睁开了眼
露出和八十年前
同样没有答案的痴笑
来面对失忆而匆忙的人群：
春呵！
和平在激烈照射
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三月十一日

八

可否
加入到
樱花的热闹之中
可我只是一个
善于粉饰
生命漫长的人类
既不会扎根
也不懂得沉默
我只是爱着她们瓣尖一抹淡红
樱花树她多么
高傲地站在我的跟前

三月十二日

九

站在露台
这畔窄小田地上
可以让老天爷
听见我最清楚的叫骂
接着我会扛起
一把叫做生活的锄头
将摘去嫩叶的油菜
通通锄倒
在这个春天
他们被迫碎尸万段
献给陌生的后代

三月十三日

十

我一身惨绿
是否就像春天的私生子
春服既成
投入晨雾去同杨花流浪

杨花她说
我的血液都是来自湖水
我的面容
随时光滞留的倒影摇晃

山的灵魂
在细雨柔软中反复升（举）起
野花散开
阳光减去我多余的重量

送你远去
在纳兰的词里又找到你
还有那个
梦被你小口咽下的晚上

三月十四日

十一

模具厂倒闭前夜
他默默打好了往深圳的票
二十个冬夏
足以掀起多少次革命
却不够让这个混蛋再死一回
老郭首先宣告了其姓名的死亡
那是和一个陌生女人
把床板压出鹅叫的夜晚
接着他要把自己
游荡于这片土地上的性命
郑重交代
这个工人阶级的老郭
在将要晕厥之前
骨肉开始发烫
顷刻
其胴体仿佛熔炉
溢出不纯的铁水
灼焦了双腿
“冲动应该避免得到具象”
他寻思
“真是畸形的春天啊”

三月十五日

十二

在连续数个清晨，空荡荡地
猛然苏醒之后
春天仿佛确实结束了
（或者说，她挣脱了我片面的纠缠）
当然
我也不须匆忙洗漱
而是去太阳底下
等待梦中冻伤的躯体逐渐回暖
友人悉数诀别
我尝试着通过禾苗
与大地对话
此刻，南方有风
坐在干净的菜畦上
我陪油菜花安谧结籽
正是这一天
我已然和他们
站在了不同的季节

三月十六日

十三

二月
被我们溺爱的处女
她的冷酷
是让我在最好的日子
目送你时
使花一夜落尽
如今
铺满你背影所在
尽是朗然青绿

青绿是礼貌的色彩
青绿是虚伪的色彩
我厌倦二月
一如二月厌倦于我

三月十八日

后记

在知乎上查找
“怎样写好现代诗”
他们让我每天
写首把诗，不求多好
只为保持感觉
我着实想了一会儿
写到现在
这首诗（若算诗的话）
除了自娱自乐
别无意义
甚至
也没能自娱自乐（狗头）

二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