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术”又作“术数”,古人将自然界所观察到的各种变化,与人事、政治、社会的变化结合起来,认为两者有某种内在关系,这种关系可用术数来归纳、推理。于是,数术便用来推测个人,甚至国家的命运吉凶。

传世文献中出现的“数术”一词似以《汉书·艺文志》 为最早,其书云“太史令尹咸校数术”,颜师古注:“占卜之书。”《汉志》分天下书为六类: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其中“数术”又分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小类,共收书190家,2528卷,《汉志》收书596家,13269卷,以家计,数术占总数的32%, 以卷计,占19%,所占比例已然不低,可见数术一类的书籍和知识曾在战国秦汉时期广为流行。1

既然“数术”包含占卜、天文等内容,自然不能简单理解为研究数量和逻辑计算的“数学”。实际上古代秦九韶在其著作《数书九章》序中言数学“大则可以通神明、顺性命;小则可以经世务、类万物。”其“小”者以解决社会生活中田亩、测望、工程、营建、赋役以及商品交换、度量换算等具体数学问题为目的,大概就是我们今天理解的“数学”;而“大”者取则于天地万物,目的是把握并预测人事万物的运动,“数术”所指显然更倾向于后者。然而我们切不能说“数术”与“数学”在历史上是毫无联系的,魏晋刘徽注《九章算术》以降,“数术”与“数学”就一直都在融汇合流的过程当中,现代西方数学自传入中国至今,也颇为传统数术的解释、继承与发展输入新鲜活力。

古代中国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深刻地反映在传统数术文化的每一个细节当中。

“阴阳”这个概念从训诂学上解释即分别是山向太阳的一面和背太阳的一面。由于中原位于北半球,太阳不会直射山脊,古人确实会常常注意到“阴阳割昏晓”的景观。山脉将两面分出阴阳,不免使人试以这种二元观解释生活中遭遇的各种现象与概念。

《系辞上》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其中的河图洛书是传说上古流传下来的类似星图的图案。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河图洛书具有独特的数学性质,例如对称性,以及洛书任意纵、横、斜三个数字之和皆为十五。这些性质也能够佐证“数”生“象”的合理性。数字与当时的“阴阳”二元观结合,诞生了数字卦,后来演为阴阳卦,“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古人据卦卜筮,正是尝试利用卦爻背后的数理逻辑来推出宇宙中的各种现象,《周易》的卦辞爻辞、吉凶占断,大概是依据卜筮结果进行归纳推演得来的。在后世结合各种政治道德的观念后,“设卦观象”广泛地为历代官民所推崇。

式占。近年出土的早期式图、式盘就已经开始出现方圆的形制,不免使人想到古代对宇宙“天圆地方”的直观解释;同时学者们也普遍认为,式图上的“勾绳图”等图式是古代的宇宙模式。北京大学李零教授借“盖天说”观念讨论“式图”的空间结构,把大地看作沿“二绳四维”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平面,式图中的“二绳四维”被想象成固定天穹(如帐篷)的四根绳子。2随着式占发展,演出三式等各种官方或民间的式占方法,式盘形制多为方圆,其上不外乎天干地支、五行八卦方位、四时十二月及二十八宿等。如此,式盘可以解释为宇宙的一种映射,即宇宙模型,宇宙有易或多或少引起式易,因此在一些人看来,式占所得一定程度上能够揭示、预测宇宙的矛盾与运动,为各种行为决策提供参考与指导。

古时国家祭祀、举兵,民众安葬、嫁娶,多运用数术以择日地。择日早期用“日同为占”的原则,惯用历史人物及传说人物的亡日作为时日吉凶的依据,后来逐渐演变为神煞系统,神煞的来源在于时日干支所代表的阴阳五行属性。在此过程中,成熟的历法与吉凶依据的积累逐渐形成方便参考日期吉凶的“日书”,今天则称之为“通书”“通胜”“老黄历”,对于这个大家都不会陌生。关于择地,殷墟甲骨则早已有卜宅的记载,楚辞亦有《卜居》一章(其中太卜郑詹尹甚至说“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后发展为风水术。春秋战国时期风行的阴阳五行理论为风水理论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后人对风水经验归纳推理所著《葬书》与《宅经》更是古代风水术形成的标志。综上,择日风水之术最晚在上古时代就已经产生了雏形,尽管带有神秘色彩,也不难看出所谓择日风水都来自于古人生产生活的实践——对于某种仿佛具有规律的灾幸事件,我们自然会思考其与日期时辰的关系;近水而居,向阳而居是人乃至大部分动物主动选择居所的一个最佳实践,这也是最早、最根本的风水卜居原则。

综上所言,笔者认为中国古代数术是一种尝试对宇宙的运动进行归纳、推理,又反以之演绎预测宇宙的文化现象。这种文化最初显然是基于古人对客观世界的观察以及对这种观察得出结论的实践之上的,并不经过刻意的凭空捏造或精心设计。然而此后,人们逐渐发觉数术似乎不能很好地指导实践活动,神秘色彩颇为厚重,愈加远离科学性。这或许因为占卜未验之时,操术者多责备自身学艺不精,用心不诚,抑或选错方法,少有敢怀疑所谓“圣人学问”者,致使古代术数在中古近古时期并没有发展成名副其实的能够对宇宙的运动现象进行解释推测的学问(关于古人怀疑精神缺乏的问题,此处暂且不论),新中国成立后,传统数术自然就被当做封建遗毒大加打击。

必须承认,研究中国古代数术文化是很有意义的——这个意义不当在学所谓“大师”混看相算命的饭——古籍及出土文物中大量的数术元素,对于考古学家和中国古代史研究者来说是释义的关键,当代数术研究为探究古物所指人事背后的思维与因果提供了可靠依据,换句话说,不了解数术,是无法完全弄明白古书古物的含义的。更现实地说,我们可以批判吸收中国古代数术的内容,应用在我们日常的学习生产实践中去,数术为我们或直接或间接地提供了一种独特哲学思维,能够使我们重新审视客观世界和主观观念。


  1. 晏昌贵,廉超.简帛数术的发现与研究:1949—2019[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58(03):128-141.
  2. 李零.中国方术考(修订版)[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