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些熟人叫上我,颇具勇气地跳过了晚饭时间,选择在海底捞打六折的深夜去一饱枵腹。即便如此,我也不免因囊中羞涩感到尴尬。我问邻座的朋友,定价何以这样贵,他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服务比较好吧……这促使我在勉强饱暖后的无聊时间里,凑出这样一些针对火锅店的碎碎念。

  推究火锅店的情况,需要先说明白火锅本身的原理,以及随火锅而来的一个概念,即“自助”。火锅不是在后厨中隐秘使用的加工器具,而是摆在餐桌上,所有人都可以操作;它也不同瓦斯炉类似,后者往往仅用于熟食上桌后保温,对于火锅,人们将粗加工的生食放入其中,就能自行生产熟食,是为“自助”。“自助”意味着权力关系的转变,火锅凭借其操作上的便利、开放,以及佐料搭配的多样,使个别人垄断食物加工的情况很难出现。人们可以监督餐桌上所有熟食生产活动,同时尽可能满足自己的口味需要。

  出于“自助”对消费大众的上述吸引力,“自助火锅”、“自助烤肉”、“自助麻辣烫”店等,不断开放在大小城市购物中心的资本主义花丛中。从生产关系上讲,“自助”与传统的餐饮行业的商品生产模式大相径庭——传统模式包含采购原料、加工原料、出售成品等步骤,生产资料由店主掌握,通过剥削厨师和消费者获得利润。自助店直接把生产资料交到消费者手中,这就与传统的饭店不同,后者出售的商品主要是食品成品,而前者是粗加工的原料,以及在有限时空内使用生产工具的权力。商家促使消费者劳动,并将劳动产品立即由消费者在同一场所自行使用,实际上消费行为甚至已经提前到劳动之前,这颇值得关注。商家不再需要雇佣很多厨师(或者厨师从后厨走向餐桌,加工原料之时,还要在消费者面前贩卖拉面杂技),也因为消费的普遍异化,不见得必须降低价格,商家更不必对我们自己劳动生产的食品成品的使用价值负责,而只保证生产资料一致与达标,这是消费客体的异化。大约可以说,“自助火锅”“自助烤肉”之流,是伪装成中高档饭店的菜市场与炭铺。

  就非物质层面来说,他们也是贩卖消费符号的场所。火锅汩汩沸腾,烤炉嘶嘶作响,我们俯仰言笑,无不参与到整个店内气氛的建构。正如某些店铺热衷采用暖热的装潢来吸引喜欢热闹场合的消费者,在我们无意识的劳动中生产出的这种气氛,也会被商家利用作商品向消费者出售。这在资本主义服务业中不算鲜见,举另外一个例子说,在某些高档西餐厅中,就餐环境相对更安静,刀叉与盘面清脆碰撞声交错其间,这由商家引导,所有就餐者参与建构的特殊氛围,已然成为显著的商品符号,诱惑着消费大众。而人一旦身处其中,则难免丧失其主体性——当我们在西餐厅看见一桌客人有着大排档式的就餐风格(桌面不甚清洁,“吃相”更自然,交流无拘束),往往觉得这很不妥当,如此所有就餐者几乎被迫进行这种异化劳动,且无偿出卖给商家,商家又藉而促使更多人前来消费(并劳动)。说到底,自从餐饮步入了现代性的殿堂,当我们决定去“下馆子”时,我们的想法和实际作为也不再止于单纯吃喝。

  在海底捞等待上菜时,我危坐四顾,不曾瞥见一个熟悉面孔。灯光暖热,倾泻在未沸腾的汤汁里。每张桌子都被精确编号,纵使人们几乎不做选择而只是听从安排,我们来,我们走,挥一挥衣袖,也不带走桌子上一粒细末。靠在沙发上我渐渐要昏睡过去。想到老家厨房的青瓷砖,这些常常承接家人和旧友忙碌身影的东西,提醒自己骨子里留恋着一处桃源。可惜现状难容多想,不远处高唱起预录的生日歌,我仿佛又闯进一场没有意外的仪式。